“颛孙师,” 孔子的声音被风揉碎了飘过来,“你说郑国的黍稷,会比鲁国的饱满吗?” 颛孙师站起身拍掉膝头的泥,望着老师鬓角新添的霜白,突然想起以前的情景。那天自己穿着新浆洗的深衣,在杏坛外等了整整三个时辰,只为求见这位名满天下的夫子。当时孔子正在教导弟子们习礼,他的目光温和而深邃,仿佛能洞察人心。颛孙师紧张得手心冒汗,直到孔子微笑着示意他上前,他才结结巴巴地说明来意。如今回想起来,那一幕仍历历在目,仿佛就发生在昨天。 颛孙师抱着竹简蜷缩在车厢角落,听着子路和子贡争论如何应对诸侯的刁难。他偷偷掀起车帘,看见孔子在月下打坐,银色的月光洒在老师的脸上,勾勒出坚毅的轮廓。那一刻,颛孙师忽然明白,老师口中的 “道”,或许就藏在这颠沛流离的旅程里,藏在每一个日出日落、寒来暑往之中。 一、初入郑都郑国都城新郑的城门在第七日清晨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。颛孙师踮脚望去,夯土城墙在薄雾中若隐若现,垛口上飘扬的旌旗绣着狰狞的兽纹。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宏伟的都城,心中不禁涌起一阵敬畏之情。 “当年子产相郑,市井不闭夜,路不拾遗。” 孔子抚着车轼轻叹,目光中满是追忆。颛孙师在一旁默默记下,他知道老师对这位先贤的推崇。 进城时恰逢早市,推车的商贩、挑担的脚夫、佩玉的士人在狭窄的街道上摩肩接踵。颛孙师紧紧攥着腰间的佩剑,警惕地护着车中的典籍。忽然有人撞了他的胳膊肘,转头看见个梳双鬟的少女正朝他吐舌头,篮子里的桑椹滚了一地。那少女狡黠的笑容让颛孙师脸颊发烫,他慌忙低下头,却不小心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板,险些摔倒。 “颛孙师小心!” 颜回伸手扶住他,这位比自己年长六岁的师兄总是如此细心。颛孙师站稳后,感激地看了颜回一眼,心中暗下决心要向师兄学习,更加谨慎行事。 他们在西市附近找到一家客栈,掌柜看见孔子一行人的装束,眼睛立刻亮了。“几位是从鲁国来的夫子吧?” 他弓着腰引众人上二楼,“前几日刚有位晋国的大夫住过这儿,还说要请孔夫子去府上论道呢。” 颛孙师注意到掌柜的手指关节泛着红,像是常年握刀的样子,心中不禁多了几分警惕。 安顿下来的当晚,孔子召集弟子们议事。烛火摇曳中,老师铺开一卷地图,手指在新郑城的位置重重一点:“明日我去见郑君,你们分头打探消息,切记不可与人争执。” 颛孙师望着地图上错综复杂的路线,心中暗暗记下老师的嘱咐,决心不辜负信任。 深夜,颛孙师被窗外的动静惊醒。他悄悄推开窗,看见两个黑衣人翻墙而入,腰间的弯刀在月光下闪着寒光。他正要呼救,却被一只手捂住了嘴。回头看见子贡示意他噤声,两人伏在窗台上,眼睁睁看着黑衣人潜入了隔壁的房间。那一刻,颛孙师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紧张,手心全是冷汗。 二、街头失散第二日清晨,颛孙师跟着孔子一行人往宫城方向走。路过东市时,忽然有人喊抓贼,人群像被搅动的蚁穴般乱了起来。他下意识地握紧老师的衣袖,却被一股蛮力推开。等他挣扎着站稳,眼前只剩下攒动的人头。 “夫子!” 颛孙师的声音被淹没在嘈杂声中。他看见孔子的玄色衣袍在人群中闪了一下,随即消失不见。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,他慌忙拨开人群往前挤,却被推搡着往相反的方向去。那一刻,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,仿佛整个世界都崩塌了。 不知过了多久,周围渐渐安静下来。颛孙师发现自己站在一条陌生的巷子里,青石板路上散落着菜叶和断绳。他顺着墙根往前走,每遇到岔路就犹豫半天,最终还是凭着直觉选择了左边。阳光透过高高的院墙照进来,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,仿佛在嘲笑他的迷茫。 转过第三个拐角时,他看见个挑着担子的货郎。“请问老先生,这是哪儿?” 货郎上下打量他一番,撇撇嘴:“看你穿得人模狗样,连东门大街都不认得?” 颛孙师脸颊发烫,正要道谢,货郎已经哼着小曲走远了。他望着货郎的背影,心中既感激又有些委屈。 沿着大街往东走,颛孙师注意到墙上新贴了告示,墨迹还没干透。凑过去一看,上面画着几个人的肖像,其中一个竟与老师有几分相似。他正看得入神,忽然听到有人说:“就是他!鲁国来的那个夫子!” 转头看见几个穿皮甲的士兵正朝这边张望,他心里一紧,慌忙混入人群中。 日头升到头顶时,颛孙师在一棵老槐树下歇脚。树影里坐着个卖水的老汉,浑浊的眼睛盯着来往行人。“后生,你在找什么?” 老汉递过一碗水,粗粝的手掌上满是老茧。颛孙师接过水,咕咚咕咚喝了几口,才发现水带着淡淡的苦涩。他抹了抹嘴,把自己和老师失散的经过告诉了老汉。 “是不是个高个子,额头像尧,脖子像皋陶,肩膀像子产,腰以下比禹短三寸的老先生?” 老汉忽然问。颛孙师眼睛一亮,连连点头:“正是!您见过他?” 老汉咧开没牙的嘴笑了:“刚才在东门看见的,好多人围着看呢,说他像条丧家之犬。” 颛孙师猛地站起身,碗里的水洒了一地。他顾不上擦溅在衣袍上的泥点,拔腿就往东城门跑。耳边的风声呼啸而过,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老师,一定要找到老师。 三、东门之辱东城门下的景象让颛孙师的脚步猛地顿住。孔子背靠着城墙坐着,玄色衣袍上沾了不少尘土,几缕散乱的头发垂在额前。几个顽童围着他拍手嬉笑,城门口的卫兵抱着胳膊看热闹,时不时发出几声嘲弄的哄笑。 “看他那模样,像不像丧家之犬?” “听说还是个什么夫子呢,连饭都吃不饱吧?” “哈哈哈,丧家犬!丧家犬!” 污言秽语像石子一样砸过来,颛孙师气得浑身发抖。他正要冲上去理论,却看见孔子缓缓抬起头,目光平静地扫过围观的人群,最后落在他的身上。那一刻,所有的喧嚣仿佛都静止了,颛孙师从老师眼中看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平静,仿佛那些嘲笑根本不值一提。 “颛孙师,” 孔子的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他耳中,“过来。” 颛孙师强忍着泪水迅速冲过去,在老师身边跪下,颤抖着说:“夫子,弟子来晚了。” 孔子抬手抚摸他的头顶,掌心的温度让他渐渐平静下来。“无妨,” 老师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,却异常坚定,“他们说得没错,我确实像条丧家之犬。” 这句话让颛孙师愣住了。他不解地看着老师,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会接受这样的侮辱。孔子微微一笑,解释道:“外形是上天赋予的,而内在的道才是我们应该追求的。他们能看出我的困顿,却无法理解我心中的坚守。这有什么可生气的呢?” 就在这时,子贡和颜回气喘吁吁地跑来了。看到眼前的情景,子贡气得脸色铁青,指着那些顽童就要发作。孔子连忙制止:“赐,不得无礼。” 颜回则默默地从行囊里取出干粮和水,恭敬地递到老师面前,眼中满是关切。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,只剩下几个还在远处指指点点的闲人。孔子站起身,拍了拍身上的尘土,忽然朗声道:“文王既没,文不在兹乎?天之将丧斯文也,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;天之未丧斯文也,匡人其如予何?” 声音在空旷的城门口回荡,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颛孙师看着老师挺直的背影,忽然明白了那句话的含义:真正的坚守,不是愤怒地反抗,而是坦然地承受。就像这城墙,历经风雨侵蚀,依然屹立不倒。 四、客栈夜谈回到客栈时,夕阳正染红西边的天空。冉有已经做好了晚饭,一锅简单的粟米粥,配上腌菜和干肉。孔子拿起陶碗,吃得津津有味,仿佛白天的羞辱从未发生过。颛孙师看着老师平静的侧脸,心中的愤懑渐渐消散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深的敬佩。 晚饭后,弟子们围坐在一起,气氛有些沉闷。子路忍不住开口:“夫子,郑国如此无礼,我们不如去卫国吧。” 孔子放下手中的竹简,目光扫过众人:“道之不行,已知之矣。但君子行道,岂因他人态度而改易?” 颛孙师忽然想起白天那个卖水老汉的话,犹豫着开口:“夫子,他们说您像丧家之犬,您真的不生气吗?” 孔子闻言笑了,眼中闪烁着智慧的光芒:“他人以形相讥,我却从中见真意。丧家之犬,然哉!然哉!” 他顿了顿,目光变得悠远,“商周交替之际,微子去之,箕子为之奴,比干谏而死。三者皆贤,然天命在周,故商终亡。如今周室衰微,礼乐崩坏,我周游列国,求仕行道,虽如丧家之犬,然天命未改,斯文未丧,我何惧之有?” 颛孙师恍然大悟。原来老师的坦然,并非麻木,而是洞明世事的豁达。就像美玉藏于石中,纵使被人误解,也无损其内在的光辉。他想起自己刚才的愤怒,不禁感到有些惭愧,暗下决心要向老师学习这种从容不迫的气度。 夜深人静时,颛孙师辗转难眠。他悄悄起身走到院子里,看见孔子的房间还亮着灯。透过窗纸,他看见老师正在灯下批阅竹简,时而蹙眉沉思,时而提笔疾书。月光洒在窗前的梧桐叶上,落下斑驳的光影,仿佛在陪伴着这位坚守正道的老者。 忽然,他听到隔壁传来动静,想起昨晚的黑衣人,便悄悄走了过去。刚靠近窗边,就听到里面有人说话:“…… 那老头果然有些古怪,被人骂成那样还能谈笑风生……”“管他呢,大夫只让我们盯着,没说要动手……” 颛孙师心中一惊,正想离开,却不小心碰掉了窗台上的瓦片。屋里的声音戛然而止,紧接着传来急促的脚步声。他转身就跑,刚拐过拐角,就撞见了守在院子里的子贡。两人对视一眼,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警惕。 “里面有问题。” 子贡压低声音说。颛孙师点点头,两人悄悄退到暗处,眼睁睁看着两个黑衣人翻墙而出,消失在夜色中。那一刻,颛孙师意识到,他们在郑国的处境可能比想象中更加危险。 五、郑宫论道三日后,郑君终于召见了孔子。进宫时,颛孙师注意到宫墙上的漆皮已经剥落,露出里面的夯土,与城外的繁华景象形成鲜明对比。他不禁想起老师说过的 “邦有道,不废;邦无道,免于刑戮”,心中暗暗揣测这位郑君的为人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