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颛孙师传(二十五)楚卫途中与隐者论道

暮春三月,楚地的烟雨正浓。孔子立于车轼前,望着淅淅沥沥的雨丝斜斜掠过汉江水面,衣襟被江风卷得猎猎作响。身后传来颛孙师粗重的喘息,他正费力地将最后一卷竹简塞进车厢,竹编的书箧在颠簸中发出咯吱声响。

“子张,把那柄铜剑给为师取来。” 孔子的声音被雨雾滤得温润。

颛孙师应声转身,腰间的佩剑撞在车辕上叮当作响。他解开剑鞘,双手捧起那柄青铜剑递过去。剑身在雨幕中泛着幽光,剑格上镶嵌的绿松石已有些剥落 —— 这是他去年在陈国与悍匪搏斗时,孔子亲手赠予的。

“此去卫国,路途千里。” 孔子用指尖抚过剑脊的纹路,“楚昭王新丧,令尹子西不欲吾等留滞,咱们需在季春前渡过淮水。” 他忽然转头看向颛孙师被雨水打湿的额发,“你前日说,梦见自己立于两阶之间?”

“是。” 颛孙师挺直脊背,雨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滑落,“弟子梦见自己穿着玄端礼服,手持圭板,在宗庙的两阶之间行走。”

孔子颔首,将剑还给他:“士不可不弘毅。你素有壮志,只是锋芒太露。此番北归,或遇隐者,当学会敛锷藏锋。”

颛孙师攥紧剑柄,青铜的凉意透过掌心传来。他记得初拜师时,孔子曾评他 “师也过,商也不及”,那时他总觉得,乱世之中,不张锋芒便无以行道。直到去年在蒲邑被围,他凭着一身武艺护着孔子杀出重围,却被孔子责备 “勇而无礼则乱”,才渐渐明白老师的用意。

车队在泥泞中缓缓前行,二十余辆马车首尾相接,像一条在雨雾中蠕动的长蛇。子路在最前开路,他的蓑衣下摆沾满泥浆,却依旧高声吆喝着指挥众人避开积水。子贡骑着白马走在侧后方,正与一位随车而行的楚地儒生谈论《诗》篇。颛孙师勒住缰绳,让自己的马车与孔子并行,目光越过雨帘,望着远方被云雾笼罩的山峦。

“老师,” 他开口问道,声音被雨声模糊,“楚地百姓多信巫鬼,可弟子见您与叶公论政时,只言‘近者悦,远者来’,不及鬼神之事。”

孔子望着车窗外掠过的竹林,竹叶上的水珠簌簌滴落:“未能事人,焉能事鬼?咱们此行是为行道,非为论鬼神。” 他顿了顿,转头看向颛孙师,“你可知为何吾等要离开楚国?”

“因令尹子西不欲重用吾等。” 颛孙师答道。

“然也,” 孔子轻叹一声,“昭王本欲以书社地七百里封我,子西却谏曰:‘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?辅相有如颜回者乎?将帅有如子路者乎?官尹有如宰予者乎?’他恐吾等留楚,如文王、武王兴周那般,故昭王卒后,吾等不可留。”

颛孙师默然。他想起在楚国的日子,曾随孔子见楚昭王,昭王问他军旅之事,他对答如流,引得昭王赞叹,却也让子西心生忌惮。那时他还暗自得意,如今想来,倒是犯了 “过” 的毛病。

雨势渐小,车队行至一处渡口。岸边停着几艘木船,船夫正坐在船头补网。子路上前交涉,那船夫抬头打量着这支队伍,见多是儒生打扮,便摇了摇头:“河水涨了,今日渡不了这么多车马。”

“吾等愿付双倍船资。” 子贡上前说道,他总是负责这类事务。

船夫瞥了他一眼:“不是钱的事,是船小,载不动你们这些‘君子’的架子。” 说罢,低头继续补网,不再理会。

子路按捺不住火气,正要发作,被孔子用眼色制止。孔子走上前,对着船夫拱手道:“老丈,吾等乃鲁人,欲北归卫国。天色已晚,若不能渡河,恐要露宿荒野。还请行个方便。”

船夫打量着孔子,见他虽衣着朴素,却气度不凡,便叹了口气:“罢了,看你们也不像奸猾之辈。只是要分三批渡,我再去叫两个伙计来帮忙。”

第一批渡河的是孔子与几位年长的弟子,颛孙师自请留下照看余下的车马和行李。他坐在一棵老槐树下,看着木船在浑浊的河水中缓缓移动,雨水在水面上敲出密密麻麻的涟漪。不远处,几位弟子正在整理被雨水浸湿的竹简,其中一卷《易》的卦辞已经有些模糊,他们正小心翼翼地用布擦拭。

“子张,” 子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,他不知何时又返了回来,手里还提着一个陶罐,“你说这船夫,为何初见时那般无礼?”

颛孙师回头,见子贡正往嘴里倒水,陶罐的水线随着吞咽声渐渐下降:“许是见多了游学之士,言行不一,故心生厌烦。去年在郑国,我便见着一位号称‘君子’的人,见着农夫的耕牛病倒,竟嫌污秽不肯施以援手。”

子贡放下陶罐,抹了把嘴:“你这性子,倒是比子路还直接。” 他用下巴指了指正在帮着整理竹简的颜回,“你看回子,方才那卷《易》被雨水泡得发胀,他竟能耐着性子一片一片分开阴干,换作是你,怕是早急着用火烤了。”

颛孙师摸了摸鼻尖,想起前日自己确实因竹简受潮发过牢骚,不禁有些赧然:“回师兄行事,确有古人之风。只是我总觉得,乱世之中,当以速济为要。就像这渡河,若等雨停水退,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。”

“速济也要有度。” 颜回不知何时走了过来,手里捧着几片整理好的竹简,“《易》曰‘乾以易知,坤以简能’,刚柔相济方为正道。你看这竹简,急着用火烤,反而会裂。” 他将竹简轻轻放在箱箧里,“就像你那日在楚军营中,虽凭勇力退了刺客,却因追击过远,险些陷入重围。”

颛孙师闻言一怔,那日之事他以为师兄们未曾留意。当时他追着刺客跑出三里地,回来时被孔子训斥 “过犹不及”,他心里还不服气。此刻听颜回提起,才猛然想起刺客退走时曾回头冷笑,原是有意诱他深入。

“回师兄说得是。” 他站起身,对着颜回拱手,“弟子省得了。”

子贡在一旁笑道:“你这‘省得’二字,怕是过不了三日又要忘。去年在陈国,夫子教你‘三思而后行’,结果你转身就为了争一口粮,跟人家粮铺老板动了手。”

“那是他先辱我师门!” 颛孙师脸涨得通红,腰间的佩剑又开始发烫。

“辱便辱了,” 子贡慢悠悠地说,“我后来不是三言两语就让他赔了双倍粮食?你那拳头,哪有舌头管用?”

“你那是巧言令色!” 颛孙师梗着脖子反驳,却被颜回轻轻拉住衣袖。

“子张可知,” 颜回的声音温润如春水,“夫子说‘巧言令色,鲜矣仁’,却也说‘言之无文,行而不远’。子贡师兄的言语,虽看似圆滑,却总能护得众人周全,这便是他的‘仁’。” 他指了指河对岸,孔子的身影已在岸边伫立,“就像夫子此刻,既不似你这般急进,也不似隐者那般退守,这才是‘时中’之道。”

颛孙师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,孔子正对着船夫拱手致谢,江风吹起他的衣襟,姿态从容如劲松。那一刻,他忽然明白,所谓 “敛锷藏锋”,并非磨灭锋芒,而是让锋芒用在当用之处。

第二批渡河时,颛孙师随着车马登上木船。船身摇晃得厉害,他一手扶着车辕,一手却不再紧握剑柄,而是学着颜回的样子,轻轻按住颠簸的竹简箱。子路站在船头,正与船夫比划着什么,引得满船人发笑。

“子路师兄在说什么?” 颛孙师问身边的子贡。

“说他年轻时在渡口拉纤,能一口气拉着三石重的船走半里地。” 子贡捂着嘴偷笑,“其实我听他说过八遍了,每次都要把船的重量加一倍。”

颛孙师却没笑。他望着子路宽厚的背影,想起去年在蒲地被围时,正是子路背着受伤的颜回,左手持盾右手挥剑,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。那时子路的甲胄被箭射得像刺猬,却还回头笑着喊:“子张莫怕,有我在!”

“子贡师兄,” 他忽然开口,“你说子路师兄这般勇猛,为何夫子还总说他‘野哉由也’?”

子贡收起笑容,望着船头飞溅的浪花:“就像这船,光有蛮力往前冲,不知避礁,迟早要撞碎。前年在卫国,他为了帮孔悝平定叛乱,明知必败还硬闯城门,结果被剁成了肉酱。” 他声音低沉下来,“夫子那几日,连肉酱都不忍见。”

颛孙师攥紧了手指,指甲深深嵌进掌心。他一直以为子路的死是悲壮,此刻才明白孔子那句 “暴虎冯河,死而无悔者,吾不与也” 里藏着多少痛惜。

船行至中流,忽然一阵巨浪拍来,船身猛地倾斜。颛孙师下意识地扑过去护住竹简箱,却见子路已如铁塔般站在船舷边,用篙杆死死抵住一块暗礁。

“都抓好了!” 子路的吼声盖过浪涛,“这是老鼋滩,底下全是怪石!”

船夫掌舵的手开始发颤,嘴里念叨着祈求河神的咒语。颛孙师忽然想起孔子说的 “敬鬼神而远之”,正要开口,却见子贡已走到船夫身边:“老丈莫慌,我这师弟水性好,让他帮你看看水情。” 他朝颛孙师使了个眼色,又对船夫笑道,“他在楚国时,曾帮着渔民捞过沉入江底的铜鼎呢。”

颛孙师会意,脱了外衣纵身跳入水中。初春的江水刺骨冰凉,他却借着浪势潜游到船底,果然摸到几块交错的礁石。他浮出水面,朝船上大喊:“向左偏三尺!避开那块青黑色的礁石!”

子路闻言,与船夫合力扳动船舵。木船在浪涛中艰难转向,擦着礁石边缘驶过,船底传来一阵刺耳的刮擦声。当船终于平稳下来时,颛孙师爬上船,浑身冻得发紫,却见子贡正将自己的干衣递过来。

“方才为何不直说鬼神虚妄?” 子贡帮他披上衣服时低声问。

“你说得对,” 颛孙师牙齿打着颤,“急着辩理,不如先济事。”

子贡挑眉一笑,转身去帮颜回整理被浪花打湿的竹简。颛孙师望着他的背影,忽然明白 “巧言” 若出于善意,原也是一种智慧。

船靠岸时,夕阳已穿透云层,在水面上洒下一片金光。孔子与一位头戴斗笠的老者站在岸边交谈,老者的蓑衣下摆还在滴水。颛孙师随着众人上岸,走到孔子身边时,听到孔子望着老者的背影,轻声说道:“鸟兽不可与同群,吾非斯人之徒与而谁与?”

“老师,” 颛孙师问道,“方才那位老者是何人?”

“一位隐者,” 孔子答道,“他劝我‘天下有道,丘不与易也’。”

颛孙师默然,他听懂了老者的意思,天下若是有道,孔子便不必如此奔波,试图改变世道了。可他不明白,为何明知不可为,孔子还要坚持?这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,像水面上的涟漪,久久不散。

夜幕降临,众人在渡口附近的空地上扎营。弟子们燃起篝火,火光映照着一张张疲惫却坚毅的脸庞。孔子坐在篝火旁,手里拿着一卷竹简,借着火光轻声诵读。颛孙师坐在离孔子不远的地方,看着跳跃的火焰,思绪仍停留在那位隐者的话语上。